思考｜村莊是什么，我們知多少？（2）

　　曾是祖祖輩輩生活的村莊，今天正在變成過路的陌生人。從目前流行的物質主義和經濟思維看，空心村就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村莊。但是，從中華民族的歷史、文化和信仰看，所謂的空心村，并不空，因為那里還有我們的祖墳、為我們守護著家園的祖先，還有存留在那里的我們的生活記憶、我們的文化和精神。

　　我們祖先為了能夠讓村莊承載文化和精神傳承，設計出一整套的禮儀制度來約束、警示和教育我們。比如被現代理念認為沒有多大價值的祖墳、祖位、祖產、祖譜、祖訓等，其實這些東西所承載的是一種對后人的警示教育功能。

　　祖墳的作用就是要告誡后代，我們的農耕文明是源于土的文明，我們的生命來自土地，最后也要回到土地，這就是俗語講的“入土為安”，這就是神話所講的泥土造人，這是中國千年來人與土地之間鏈接的一種傳統方式。但是在有些地方，祖墳在現代人心目中，竟被認為是占用土地資源的一種陋習。我們硬性地引入城市和西方的東西，要在農村進行葬禮改革，引發了許多引起民憤和痛心的事件發生。我們自己在城市占用良田搞大體量建筑，導致目前房地產嚴重過剩和土地浪費，反而要追究到老祖宗所占的那一席之地，這是多么的不孝。

　　其實，在鄉村的墳地，根本不是白占，至少在我老家山西是這樣的，按照當地風俗，所有墳頭都要栽樹。這種葬禮傳統，要求我們要定期上墳，如清明節、七月十五的中元節、十月初一送寒衣等，對去世的祖先進行祭奠。這還不夠，日常生活中我們還要在家中，給祖宗立牌位，以此來警示我們：祖先每天24小時都在注視我們，我們必須按照祖訓、祖德的要求去做事、去做人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我們接受祖先留下的祖產，如祖田、祖房，按照祖訓的規定，不能隨便變賣。祖產不能輕易變賣的約束，就是要告誡我們：我們對祖先留下的財富，只能增值;一旦變賣，就意味著我們已經成為敗家子，做了對不起祖宗的事。所以，祖產是我們守護家族財富的底線。除了以祖墳、祖位、祖產這些有形的載體和禮儀制度約束外，還有非常重要的文化傳承的祖訓。這種祖訓就是在中國流傳千年的家訓，也許不同家族有不同的家訓，但有一條是所有中國人都恪守的，這就是在古代鄉村使用頻率最高楹聯：“耕讀傳家遠，詩書繼世長?！?/p>

　　然而，我們今天一些專家、政府和媒體，正在通過各種方式，忽悠農民放棄宅基地到城市去，說那里才是你的美好家園。

　　正是基于這個原因，多年來我一直強烈呼吁不要盲目拆村。對待空心村，我一直主張和懇求是先擱置10年再說，如果10年后還是空，再拆不誤。因為，拆村就像腦袋掉地一樣，罪過極大，是無法彌補的。今天的空心村，不等于明天還是空心村。只要村莊在，在外的游子就可以有朝一日回村。我們需要等待，等待游子覺醒，等待游子的衣錦還鄉，等待全國回鄉大潮的到來。

　　浙江青田縣，是著名的華僑縣，全縣有20多萬國外華僑。有一段時間，當地政府也發現，這些華僑在村里建了很漂亮的房子，只有祭祖時才回來，是典型的空心村。當地政府就想拆掉這些空心村。這些華僑不接受，將問題反應給上級部門，由于涉及敏感華僑政策，就未能拆遷。有一年，我去青田縣講課調研，縣領導給我講了這個事，他告訴我，當年他們不拆是對的。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，國外經濟環境惡化，這些華僑紛紛回到縣里投資?？h領導告知我，2008年之后，華僑給縣里帶來一百多億投資。試想一下，如果當年把華僑村拆掉了，今天他們還會回來嗎?

　　鳥巢被拆了，鳥就不會回來了。

（文章來源于《大國之本:鄉村振興大戰略解讀》　作者張孝德系中央黨校（國家行政學院）社會和生態文明部教授）

編輯：李永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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